那个自杀好几次的男人，你还好么？|他说他已经死过四次了
这是也楼听说爱情的推送
1
我第一眼见到他时，他正把头埋在办公桌下捣鼓着，见我来了，他抬起头，用手搓了搓衣袖：“不好意思，你先坐一下，自己倒水喝，这密码锁有点问题，我得先弄一下，把今天收的账存进去。”
我扫视了一眼这个办公室，十多平的空间被隔成了五六个办公的位置，空余的地方还放着一些零零散散的杂碎。倒是墙上挂着的几面鲜艳的锦旗显得生气有活力，“最佳旅行社”，“最佳接待团”，“最佳导游”，果然他是做旅行社的。
我在办公室尽头的窗户下发现了一张不起眼的单人床，便走过去，坐了下来。
这会刚好是晚上八点左右，正是长沙夜生活开始的时候，窗外的马路上响起了熙熙攘攘的车鸣声，人沸声。对面娱乐城的霓虹灯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，有稀碎的光线还从窗户外透亮进来，映射在他办公室里的墙壁上。
他终于捣鼓好了，从桌子下抬起头来，果真如他在网上说得那样，他最近精神状况很糟糕。他梳了一个油头，头上喷满了啫喱水，眼皮耷拉着，眼皮下亮着一圈黑眼圈，虽然他使劲地鼓着眼珠子，可我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脸上的倦容。他这般神情再配上他黝黑的肤色，真像是个在炭窑子里熬完夜，刚钻出来，换了身行头的煤老板。
他站了起来，个头也比我原本想象的要矮小很多，洗了手，走到我面前，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的望着我。
“欸，傻瓜，发什么呆，我带你下楼去吃饭。”
我跟着他下了楼，他又约上了两三个朋友，我们一起去了家夜宵店，他们几个敢情是很好的朋友，相互之间打打闹闹，时不时开一些黄腔滥调，看得出来，他那晚很开心。
“你去过酒吧吗？”
我摇摇头。
“带你去开开眼。”
吃完夜宵，他又带着我去了酒吧，长沙的夜生活真是丰富，满池子都是扭转摇摆的男男女女。他把我拉进舞池里，一手搂着我的腰，一手带着我跳起交谊舞，在他的教授下，我慢慢的放开了，学着他迈开了步子，甩起了臂膀。我们连续跳了好几首曲子，每首曲子结束的时候，他都狠狠的把我拉进他的怀里：“小傻瓜，开心吗？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。”
池子里不时有人跟我们打招呼，我们又在酒吧里喝了几瓶啤酒，他这才有些许醉意，拉着我出了酒吧。
“你还想去玩什么？小傻瓜？我要把全长沙最好玩的，最好吃的带你逛个遍。”
“回去吧，我累了。”
“好，听你的。”他又带我回到了办公室里。
回到办公室里，我看了看表，已经凌晨一点多了。
2
我跟他是在网上认识的，聊了半年多，一开始只是单纯的聊天。他的年龄比我大，他说自己是而立之年。他很能侃，成熟稳重，懂得掌控聊天的节奏，言语中又格外照顾我，我很享受跟他聊天的感觉。每次遇到麻烦事，我就找他倾诉，他先是耐心地听着，然后帮我分析，有条有理的告诉我该怎么做。就这样，慢慢的，我喜欢上了他，把他当成了一种依赖。我称呼他为“哥哥”，他叫我“小傻瓜”，我迫不及待的想见到他。这不，刚放寒假，我便坐了一天的火车来到他的城市找他。
“今天太晚了，在办公室里将就一晚吧，我还要做一个报表，明天早上就得发过去。”他伸手去拉了拉单人床，果然拉出了更大的空间，他又从柜子里抱出来一床被子，铺开在单人床上，“来，小傻瓜，休息吧。”
我刚坐上单人床，他也坐了过来，他用手摸了摸我的头：“小傻瓜，你今天辛苦了，委屈你了。”他好似有意打破在办公室呆一晚上的尴尬。
“没事啊！”我并不介意睡在办公室里，只要身旁有他在就行了。
“乖啊。”他把我揽入到怀里，我像一只飞了很远很远，疲惫的鸟儿，突然之间有了个温暖的巢穴，鸟儿安全了，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。
他用手摩挲着我的脸，头靠着我的头：“傻瓜，我以后会给你一个好日子的。”他把嘴巴凑了过来，我闭上眼睛，一股温热，伴着酒气朝我亲了下来。他的嘴唇很软，没有一点暴风骤雨般的粗鲁，倒像是春天里的那股和风，细细的，柔柔的，吹拂过我的脸面，我的脖子，我的双唇，最终滑进了我的嘴里。春天里青草萌芽的芬香在酒气里发酵了，越来越浓，越来越让人沉醉，我像泥土上卸掉背壳的一只蜗牛，软绵绵地化在这个春天里了。
他把我拉了起来，叫我扶着窗台。一阵悉悉索索牛仔裤拉链的声音后，他从后面抱紧了我。他黝黑的胴体就着窗外射进来的霓虹在我身上摩擦，慢慢的，轻轻的，就像是春天了，风儿还未走，又下起了雨滴，雨滴一点点打落在我的肌肤上，我的整个身子都酸软在这个春天里了。
他握紧了我的手，我们在花草遍野的春天里奔跑，我在前面跑，他在后面追，我们跑的越来越快，越来越酣畅。终于他停了下来，我们倒在了鲜花青草丛中。蝴蝶在我们身边起舞，燕子在我们周围呢喃，我的脑袋里，满世界的花花朵朵。
3
“小傻瓜，你先睡觉，我今晚还得忙一晚上。”他在我的额头上又轻轻的吻了下。我穿上衣服，合衣睡下了，坐了一天的车，又折腾了一晚上，早已有了困意，我躺下不久，便进入了梦乡，梦里还是那个春天，我俩就在春天里静静地坐着，头挨着头，脚靠着脚。
等我醒来的时候，他已经站在我面前了，他又梳上了油头，也不知道他昨晚睡在哪里，怎么过的。他把脸凑到我跟前，蹲在沙发边，用手摸了摸我的头，“傻瓜，起床了。”这时，我才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脸，他黝黑的倦容下其实藏着一脸的英气和坚毅，他应该也算是一个好看的人，只是他再怎么梳油头，也遮盖不住他的倦意。
他把手伸过来拉住我的手。
我坐了起来，手滑了一下，他“啊“地叫了一声。我这才留意到，他左手上有伤。
“你这是怎么回事？“
他把手掌摊开，索性让伤疤全都露了出来。在他的左手腕上，有四条深深的痕迹，有两条已经完全和肉长合在一起了。另一根刚刚脱掉疤痕，露出新长的嫩肉，还有一根刚刚结痂，渗着点点血丝。
“我已经死过四次了。“他冲我裂开嘴笑。我呆掉了，望着他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？他反倒像是受到了鼓舞，用手指着伤疤告诉我哪一条是什么时候割的，哪一条割的最深，哪一条割下去的时候差点就没命了。“我割的最深的那次，鲜血流出来了一碗，我拿了一个瓷碗，全部装起来了。”
他像股开闸的洪水，开始跟我讲述他的故事，他早就结婚了，孩子三岁，原本开了个针织厂，这几年生意不景气，赔了几百万，那段日子债主天天堵住他的门，妻子也跟他闹，他抑郁了，活着难受，一直在寻死。半年前他才离开了家乡，来了长沙，和朋友一起创业了这个小小的旅行社。
“傻瓜，不要担心，我相信我有这个能力的，给我三年，我不仅可以还清债务，还可以存下更多的钱，那个时候我就可以让你过上好日子了，生活里还是充满了阳光的，加油！”
我那时候刚上大学，人生可以说是一张白纸，所经历过的，除了课本还是课本，他所讲的这些，让我觉得像天方夜谭一样惊讶。听了他的故事，我心里先是一阵恐惧，看他说得那么风轻云淡，又对他有了一股怜爱，当他说到：“生活里还是充满了阳光的！”我也对他充满了信任和期望。
4
“我带你去苟州吧！“
他说要把刚存的钱带回家还债，要我陪他回去一趟，见证他新生活的开始。
那日下午，他就带我去了他的家乡，那是湘东的一个小县城，阳明山脚下一片开阔的土地，一条河流从山脚那边流过来，县城就建在河边宽阔的土地上。阳明山上的草木浓浓郁郁，山脚下的土地上还栽种了满眼的油菜花，河流里的春水潺潺，一切都是春天的样子。
他一路上很高兴，不停地跟我介绍周边的景色，哪栋是他家的房子，哪里是他玩耍的地方，哪里有他童年的影子。
到了他家里后，他把我介绍给他的家人，“我的朋友，放假过来玩几天。”他的哥哥看起来是个忠厚老实的中年男人，个子也不高，做事干练麻利，说话稳重踏实。嫂嫂是个肥胖的中年女人，化了浓丽的妆容，头上盘着发，一股富太太的气势。他的妻子，是个瘦小精明的女人，五官长得很漂亮，却不爱打扮，滚动着眼珠子在我身上打量了下，笑了笑，便去忙活了。
在他家里的那几日，尴尬自然是有的，可是我那会貌似什么都不懂，也不知道什么惧怕，我也不知道跟他来的目的是什么？反正就是无条件的相信他，把他当成一把保护伞，他去到哪里，就跟着他走到哪里。我整日跟在他屁股后面，帮他在工厂里做小工，陪他去送货，帮他带孩子。他很勤快，全家人都很勤快，好像有忙不完的活，忙到晚上了，他才带我去了一间楼上的屋子里。在屋子里，他抱着我：“傻瓜，生活会越来越美好的，相信我！”
有空的时候，他就带着我出去下馆子，去游乐场玩，一起去爬了县城中心的古城墙，一起去看了河流中打捞出来的大铁牛。在那个南宋就建起来的镇妖塔前，他还找路人帮我们拍了一张合影，当我们头靠头望着镜头的时候，他突然把脸转了过来，在我额头上吻了一口：“这是我新生活的开始。”
5
就在我过去的第七个晚上，出事了。
那晚我刚吃过饭，去到楼上的工厂里加班。刚做了一会工，有个职工女人慌慌张张地跑上来，跟另外两个女职工说了什么？那两个女工也跟着走了下去，过了一会又都上来了，几个人不停地用方言唧唧歪歪说什么。
我预感有什么事情发生，朝窗户外边望下去，楼下就是一条大马路。马路上有一群人围在那里，看不清楚围了什么，吵吵闹闹的。我心头一紧，坏了，他出事了。
我丢开手中的活，从楼上跑了下去。是他，他蹲在人群中间，用手抱着头，双手不断地揪自己的头发，揪完了头发，又用手锤自己的胸，围着的人乱成一锅粥。我看不到他的脸，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，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，那一围人嘴巴不停地在抖动，地上的他也在不停地抖动，大马路摇晃起来，整个世界都在晃动。他突然又爬了起来，朝前面的马路上冲过去，他边跑边喊叫，边撕扯自己的衣服，一辆辆的车辆呼啸而过，他直直地往车子面前撞，终于把后面的车辆都逼的停下来了。
我也冲过去，从后面抱住了他。
救护车来了，我们把他抬了上去，他脸上乌青，口里不停地吐白色的泡沫，手不停地乱抓，喉咙里不停地喊：“难受死了，让我死吧，我难受，让我去死。”我这个时候才清醒过来，他喝毒药了。
我抱住他的臂膀，捏紧他的手，让他冷静下来。
到了医院，进了救护室，我把他抱在了病床上，医生拿了来一根长长的管子，用管子插进他的嘴里，他不停地乱抓，大喊大叫，不肯配合。我紧紧地抱住他，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减轻痛苦，脑子里只有一股信念：“你不能死”，我相信只要医生把管子插进去，他就会活过来了。
“你不能死啊，你听话啊，你不要动啊！”
“你可不能死啊，我跑了那么远，倒了好几次车来找你，你可千万不能死了啊！”
“你死了，你多对不住我了。”
他挣扎累了，终于停了下来，医生把管子插了进去，他不停地吐，医生不停地往他胃里灌水，他脸色慢慢的红润了一些。
我这个时候才开始害怕和恐惧起来，我双眼刷刷的往下流泪，泪水模糊了我，模糊了眼前的他，模糊了医院。
他安静下来了，像睡着了一样。
6
出了这个事情之后，我又在那边呆了两天。他也康复了，出院了，一家人还是照常的吃饭，做工。他的妻子还是一声不吭，他又和孩子们打打闹闹，说说笑笑，哥哥嫂嫂也跟往常一样忙忙碌碌，这个家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。
只有我整日都笼罩在阴郁和恐惧中，我害怕，像个被猎人驱赶过的小鹿一般无助，我想逃离，这个地方就是个地狱。
他看出了我的心思。
“没事啦，我明日就送你回去。”他送我回去的前一晚，我们又在河边的古城墙上走了一遭，只是这一路，我们倆都没有说话，我走在前面，他踩着我的影子走在后面，一句话都没有。
第二日，我便回去了，回去之后，我和他默契般地就没有再联系对方了。
有时候，我还担心他，可是恐惧让我不敢联系他，他怎么样了？他还活着吗？慢慢的，我将他在心底遗忘了，只是偶尔想起他的时候，还是会颤栗和惊悚。
他的qq头像早就昏暗了，qq空间的动态，还停留在2008年的那句：生活里还是充满了阳光的，加油！
如果，他还活着，但愿他早就实现了他的目标。
如果，他不幸不在了，希望天国里的生活像他说的那样充满阳光。
作者：牛牛，资深同性恋，长期独居者
微信公众号：我的同志故事
编辑：也楼
注：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
公众号介绍：
也楼
情感类写作者，专栏作家
混圈子戴着套子，看社会带着脑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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